桥兮

【邦信】不知倦(二)

刘邦觉得那个坑根本装不下梅花鹿角。

别说装下鹿角,尊重它是韩信徒手挖出来的暂且当它一尺深,但估计韩信犯疯病时,一定觉得自己几乎挖出了一个坟。

“被你三天两头闹上一回,我头发都白得快了。”

“臣没有三天两头。”韩信垂着手,看刘邦丝毫不认生地坐上他的床,“而且您那是年纪到了……”

“放肆。”话是斥责的话,语调和眉目却是温的,“你就为了梦个军中祭祀,断断续续抻出大半年,直到昨日才记清?”

“礼法繁多,的确磨了许久。”

“罢,我且问你掘土是要做甚?你给老子带兵,遇上祭祀,大将军就是像你方才一般地……吗?”

韩信冷漠地阖上眼,吐出长长一口气。他须承认,那种种蠢态皆是不争事实,但他并不想听人描述,仿佛没人说了,自己便能把个病中引人发笑的可怜家伙剥离出去。韩信犹垂着手,盯着自己铺上被角给人卷起又捋平,开口:“那日供了一对雄鹿角,分外奇特。”

“唔。”

“可那奇物缠我似冤魂,我不自制时,常以为它是唯陛下可拥之物,我私占了,大逆不道,于是急着要藏……”

“你抢了什么,还大逆不道。”刘邦笑了,却发现气氛突然被他搞冷了。其实此言此景就是要人严肃,他不好避而不谈,也不好一带而过。

韩信悄然把目光抬高,刚好到刘邦下巴。

莫不是心虚?他想问。

我若心虚,方才有的就不会是这番解释了。自己在心里答。

“你别成天想些不切实际的。”刘邦扶膝起身,回手三两下替韩信理平床铺,“该叫老萧来,多开导开导你。”

“……”

刘邦笑着从他身边过,随手把人发髻拆了,道:“去洗把脸打理打理,现在这,不成样子。”


刘邦命人带着酒,跑到韩信府上,想找那个总是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的青年聊天。韩信讲起他的那些雄才大略,讲到萧何有心听却没那个体力,讲到樊哙他们面前却自己悻悻住口,只有面对刘邦时,对方永远满脸欣慰惊奇。

其实刘邦有时也熬不住,尤其明月高悬入夜已深时。但他喜欢看韩信恨不得明天就能把天下捧来奉上的模样,看他偶尔把“打天下”当成一种炫耀,如从他这讨长辈的夸奖,整个人便能表现得神采奕奕起来。

从云梦泽回来,为什么没给人定了罪,直接砍了算了呢。

惦念出生入死的情谊,还是顾忌韩信头顶的“功臣”二字?

现在刘邦忽然明白,他是因为不想看到那个年轻人的剪影落入火炭,灰飞烟灭。

因为韩信追随他短短几年,却也不知不觉间成了他打天下的辉煌、南征北战记忆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。

因为大将军立在旁侧,他就想到盎然生意喷薄而出,想到他爱的鲜活事物。

因为仅一次的干柴烈火。

结果换来韩信任他从身边过,把他话当耳旁风,颓废地仰躺在床上。

他刚误以为昨日的热血与珍重皆在眼前,韩信就急着用寡言寡语唤醒他所有的沧桑。

刘邦觉得自己只要左迈一步,就会一发不可收拾,第二次去把人恨恨压在身下。

然而韩信停住了他。

“乱世中需得凉薄。人轻易就没了,你总不能以为哭天抢地就能把人哭回来,只能跟自己说,最多收敛好尸骨,就满足了,就该接着好好活。

“这道理打仗时我从没想过,现在当真奇怪,居然想起来没完没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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