桥兮

至于信者(九)

第九章 战鼓未歇魂已哭

齐王极少让他等,甚至他在这宫里,未经通报便可自觉出入齐王卧内等事皆已屡见不鲜,为此还被人传了不少闲话。当初往齐王宫时,韩信见他一路颠簸,分外劳苦,便着人寻来辇车,亲自扶他下马换乘,又叫上一队侍从缓缓跟着。自那时起,周围人便知晓韩信与这位范阳辩士亲密无间,待他如待自家长辈。

然而此番,蒯彻接连数次被拦于门外,连齐王信的影子都没捉着,不知牵肠挂肚了多少个日夜后,今日终于得以踏入殿内,但见韩信高坐于上方,一手执军报,头也未抬:“先生到了?正好,寡人有要事相商。”

这疏离语气,令他不由呆滞。

韩信闻得脚步声骤停,抬首一看,忙起身恭迎,道:“信还以为是去引先生的宫人回来了,一时不敬……先生请上座。”

蒯彻却低声谢过:“大王正有要事,臣却姗姗来迟,实不敢再坐,只在此听命便是。”

韩信知晓这是在埋怨自己近日来瞻前顾后,兼对人进谏一事百般推辞,便不再强求,但问道:“依先生看,我前日说与项王使臣那些话,如何?”

自从诸侯国既灭,龙且身死,二十万大军转手间化为乌有,项羽便不得不正视韩信今日之权势滔天,派来说客以议和。是时,那说客武涉在前面口若悬河,蒯彻正坐于韩信身侧,默然听着。待韩信婉言拒了归顺西楚之事,把人送走,便立刻起身劝道:“武生所言哪里足够!项王空觊觎大王手上三十万兵马,却不知大王早是将相一身,自平定齐国起,便熟知齐地户籍、军队、粮草、降虏家眷至百姓生计。除此之外,农工贸易等一干事宜,皆有臣择人考察,最后亲报与大王详看,故大王与臣皆知,楚汉相争,粮乏食尽,百姓易子而食,怕已难以想象我齐之膏腴之地是何风貌了!”

他又道:“齐王以上,封无可封,赏无可赏,大王若仍甘为汉王臣,待再灭了楚霸王,恐亦会随之去了。”

便是这一席话,令韩信数日来将他闭于门外。

似是瞧出蒯彻晃神,韩信轻咳一声,自顾自答了:“汉王解衣衣我,推食食我,言听计从……的确是好回答,亦是事实。可毕竟与武涉说话,是说与外人道。”

蒯彻霎时敛了息:“那何事可与臣道?”

“便是我韩信做事,不需向旁人解释。”

二人四目相对。

韩信轻笑:“我不想叛,仅此而已。虽死不易,先生权当我一时兴起……”

刹那间时光逆流,年轻人立于寒溪畔,风拢袍袖,远处隐隐传来知己的疾呼,而后寒溪之水倒灌于长夜,载着他归于眼下,伸手推开了他的忠臣良臣。

韩信恍惚间似灵魂出窍,跳出当局看到这奇诡一幕,不禁一惊。他定了定神,忽抵不住黯然心伤,道:“信愧对先生一番苦心,更折先生高才,枉先生误认明主,唯有来生再偿。先生此去,不必再为信忧心。因封地不到,信不发兵,何况那彭越多半也作此打算,到时人马不齐,本就无以与项王战,不如为自己考虑周全了。”

之后殿上久静无声,只等一人回神后自行离去。蒯彻记得那日,自己被韩信一句“虽死不易”打发走了,装疯卖癫,好不凄凄。他一路口唱狂言,涕泪满襟,叹他韩信还有足够时间去撞南墙,自己却再无精力建功立业……

韩信独坐良久,抬手唤来一人问道:“汉王与那项王约战时所受箭伤,可好些了?”

那人答:“听说已入成皋休养,比先前行军时好上许多了。”

韩信闻言点点头:“那便好。你且去吧,无事莫扰寡人。”

……

数月后,汉撕毁鸿沟协议,后于垓下合围项羽。韩信曾忧心于不知如何与项羽再见,然而楚军勇猛,不容他有丝毫松懈之余,竟没予他与项羽见面的机会。他垓下所定阵法乃令士卒每每不敌,便撤至中部迂回,层层相生,而他作为大将始终位于阵后。待楚军多处脱节,被引入埋伏后,又是命孔熙与陈贺两人率伏军冲锋,他带兵助以夹击,是时楚军已乱,东突西走,更对不上项王。

他知道自己与项羽本是不如不见的关系,却依旧后悔,总觉得几年过去,没能看看故人容颜是一大损失。他孤寂地想,项羽死后,自己于这天地间微若一粟。

更有甚者,西楚一灭,刘邦便立即夺了他兵权。韩信交完印信回来,想自己尚不算孑然一身,何须郁闷,但望着日头下竿旗百影,自言一句:“盛世无良将,应该的。”


评论(2)

热度(20)
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